守陵人之林青竹第93章 铃还没坏只是换了人
那是一种蛰伏于血脉深处的悸动比心跳更古老比呼吸更绵长。
清明刚过连绵的阴雨终于歇止东南风带来了潮湿而温暖的讯息。
院中那棵早已被断定死去的枯槐竟在一夜之间从虬结的老干上逼出了簇簇新枝。
叶片不大色泽奇特正面是沉静的银灰色背面却泛着一层幽微的青光形状竟酷似一枚枚缩小的赶尸铃。
他对此既无惊愕也无狂喜仿佛只是等到了一个迟来的故人。
每日清晨、正午、黄昏他都会走到树下伸出干燥而布满薄茧的手在那新抽的嫩枝上轻轻抚过一遍两遍三遍。
动作轻柔而专注一如许多年前祖父摩挲着那枚祖传铜铃时的模样。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他照例来到槐树下。
指尖触及一片叶子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湿润。
他凑近了看只见那片银灰色的叶尖上悬着一滴饱满的露珠晶莹剔-透宛如魂魄凝结的眼泪。
就在他凝神之际那滴露珠颤了颤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悄然滴落。
没有砸在泥土里的闷响而是在离地三寸的空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叮”。
声音虽轻却像一根无形的弦瞬间拨动了他体内最深沉的共鸣。
这声音与他记忆中那枚旧铃在静夜里偶然发出的颤音别无二致。
他闭上眼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沉睡已久的力量正在这棵新生的槐树上苏醒。
铃未全毁魂灯未灭它只是挣脱了腐朽的铜壳找到了一个新的载体。
心有所感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村外那座断桥。
桥是旧石桥不知何年被山洪冲垮了一半残余的桥身横亘在干涸的溪床上像一头搁浅的巨兽。
他记得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牧童最喜欢坐在桥头的一块磐石上吹着不成调的短笛一坐就是一下午。
今日的断桥有些不同。
他远远望去便见桥身断裂处的石隙间密密麻麻地生满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野草。
草叶细长形如铃舌因此地的人称之为“铃舌草”。
这些草长势极旺竟在桥面上围成了一个工整的圆环不偏不倚正好将当年牧童常坐的那块磐石圈在了中央。
草环之中唯有一株长得格外高大顶端结着一个尚未绽放的花蕾其形宛如铃首。
东南风吹过满环的铃舌草随之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唯独中央那一株只是轻轻摆动寂然无声。
他缓缓走近在草环前蹲下身子目光落在那个紧闭的花蕾上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要等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满环的铃舌草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所有细长的叶片在一刹那间停止了摇摆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而被它们簇拥在中央的那株“铃首”顶端的花蕾猛地绽开。
没有芬芳没有花蜜只是从裂开的缝隙里吐出了半缕极淡的气息。
那气息钻入他的鼻腔他的心猛地一抽。
是艾草与泥土混合的腥气那是牧童身上的味道。
当年牧童为防蚊虫总在衣角里掖着一把揉碎的艾草又终日与牛羊泥地为伴便沾染了这独一无二的气息。
当夜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中没有断桥没有铃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的尽头矗立着一扇顶天立地的巨门正是传说中的幽都之门。
而林青竹就站在门前。
她不再是那个会对他微笑的女子她的身体化作了巨门本身坚不可摧。
她的额头正中镶嵌着一口小小的红棺如同一只闭合的竖眼。
她那一头青丝则化作了无数粗壮的藤蔓从门楣两侧垂落扎根于虚无之中。
她看着他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看懂了那无声的唇形分明在重复着当年那句诀别之语:“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 话毕她或者说那扇门缓缓向后转动。
随着“嘎吱”的巨响门被她亲手推开一道缝隙。
门后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阴冷与黑暗反而透出万丈光芒。
那光扫过他的脸颊竟带着春日暖阳般的温度。
他想冲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融入那片光芒巨门随之轰然关闭。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窗外天已微明他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槐叶。
叶脉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天然勾勒出一枚铃铛的形状而在叶片正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墨点像一颗深邃的瞳仁。
他起身从箱底翻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木盒。
盒子里装的是那枚祖传铃铛的残骸。
铜质的铃身早已锈蚀斑斑看不出原貌最重要的铃舌更是早已遗失。
他捧着这堆残骸再次来到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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