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8章 影子照进琉璃瓦
藏书阁高耸的飞檐在月色下投出沉默的阴影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轮廓被清冷的银辉勾勒得锋利如刀。
夜风掠过屋脊檐角铜铃轻颤发出几声幽微的“叮——”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林昭然站在院中指尖触到那张薄薄的纸条墨迹未干凉意顺着指腹渗入血脉仿佛刚从深井中打捞而出。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纸页边缘轻刮过皮肤像一片枯叶划过心尖。
她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激动攫住——那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战栗自脊椎窜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影子课的种子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竟真的顶开了坚硬的土层探出了一丝微弱的绿意。
那名低阶监生那个在无数循规蹈矩的学子中敢于在夜深人静时抄录“民为贵”并批注“今之礼非古之礼”的孤独灵魂他是一颗火星却也最易被风吹灭。
林昭然深知此刻任何直接的接触都无异于将他推入险境。
孤立是扼杀思想最温柔也最残忍的利刃。
她脑中瞬间闪过“社会认同效应”这几个字那是老师当年在破庙里讲过的。
人是群居的生灵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异类时他会首先怀疑自己是否疯了。
她必须让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他看见的必须是同类而非一个高高在上的引路人。
对策在心中成型。
次日黄昏林昭然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裙独自去了人声鼎沸的西市。
市集里叫卖声此起彼伏油锅炸物的焦香混着牲口粪便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穿过拥挤的人流布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在一家最偏僻、书卷都泛着霉味的书坊里精心挑选了一本前朝刻印的《孟子集注》。
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指尖抚过时纸面粗糙如砂还带着一股陈年尘土与虫蛀交织的酸腐气息。
回到米行她在烛火下用一把小刀将一片烧坏的陶器小心翼翼地剖成两半。
刀锋切入陶片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冬夜冻裂的树枝。
这陶契是她与孙伯早年定下的信物纹路独一无二断口如山脊般嶙峋。
她取了其中一半夹入书中“民贵君轻”那一页。
而后她研开新墨墨条在砚台中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墨香清冽渗入鼻息。
她以细如蚊足的蝇头小楷在那页的天头空白处模仿着与那监生相似的愤懑笔迹写下一行字:非独你一人疑此。
做完这一切她将书用旧布包好交给了孙伯。
孙伯的老识一个在国子监内洒扫多年的老书役最是稳妥。
她叮嘱孙伯只说是西市淘来的“前朝遗本”偶然发现觉得有趣便送入藏书阁权当充实馆藏。
这样一来即便被人发现也只是一桩无头无尾的雅事追查不到源头。
三日后的深夜消息如期而至。
那名监生果然再次潜入了藏书阁。
当他颤抖着手翻开那本“从天而降”的《孟子集注》指尖触到那行批注时墨迹微凸仿佛有人曾在此处久久停驻。
他再看到那半片陶契边缘粗糙带着熟悉的纹路心口猛地一撞几乎窒息。
他按照陶契背面刻着的模糊地图寻到了城南的龙王破庙。
庙宇残破窗台上的油灯并未点亮。
这是“火藏”令意味着危险不可接头。
他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险些被一盆冷水浇灭正当他满心失望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道沙哑却沉稳的声音从颓圮的墙后传来:“若你心中有火熄灯也是光。
”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一本薄薄的册子被塞入他怀中纸页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借着月光翻开只见封皮上写着《授蒙要略》四个字是一部残稿。
他随手一翻其中一句便如惊雷般劈入他的脑海:“真正的礼不在跪拜之姿而在不忍之心。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泪水无声地淌过指缝渗入泥土留下深色的斑痕。
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疯狂、最大逆不道的人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在他之前早已有人在这条路上走出了那么远。
然而思想的涟漪一旦扩散便再难平静。
国子监祭酒裴仲禹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几名平日里最是安分的监生在最新的策论中竟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诘问“礼”之根本的笔法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熟悉的“启思”味道。
裴仲禹勃然大怒他虽不知“影子课”为何物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他立刻提审了藏书阁的书役。
那老书役在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供出了“旧书得自西市书坊”一事。
裴仲禹当即下令查封西市那家书坊并全城搜缴“悖逆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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