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吴普同第19章 地基2
天还没亮透灰蓝色的晨光刚刚漫过东边低矮的院墙吴家小院里就已经人影幢幢。
寒气像浸了冰水的布紧紧裹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呵气成霜。
没有言语只有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弥漫着一种大战将临的肃穆。
李秀云把昨晚特意多蒸出来的几个红薯窝头塞进一个旧布袋又灌了一壶滚烫的开水用破棉絮仔细裹好保温。
她动作麻利眼神却带着一夜未眠的血丝和沉沉的忧虑。
吴普同默默地把家里那把最大的铁锹和锄头扛在肩上冰冷的铁器接触皮肤激得他一哆嗦。
吴小梅帮弟弟吴家宝裹紧了旧棉袄的领口自己也缩着脖子小脸上满是懵懂的不安。
吴家宝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难得地没有吵闹只是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
“走。
”李秀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干脆。
她率先扛起排车的套绳沉重的木辕压上她瘦削的肩膀。
吴普同赶紧把工具放进车斗和妹妹弟弟一起跟在母亲身后推着吱呀作响的排车沉默地走出院门走向村外那片取土的闲地。
深秋的田野一片荒芜。
裸露的土地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脆响。
枯草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那片比周边低半米左右的洼地无言地诉说着过去一年里被取走的沉重。
李秀云放下排车走到取土的坑边目光扫过坑底残留的碎土和冻得僵硬的草根最后落在坑壁上那颜色更深、更坚硬的生土层上。
她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
“就挖这下面的生土。
”她指着坑壁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普同跟我挖!小梅家宝把挖下来的土块往排车边上拢!手脚利索点!” 话音未落李秀云已经挥动了铁锹。
锹尖狠狠凿在冻得发硬的生土层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她手臂发麻。
她咬着牙再次高高举起铁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这一次锹尖终于嵌进了坚硬的土层撬下几块冻得结实的土疙瘩。
吴普同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抡起铁锹。
每一次锹刃与冻土的撞击都像砸在石头上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木柄传到他的手臂、肩膀震得骨头缝都发酸。
冰冷的铁锹柄很快冻得粘手每一次握紧都像握住一块冰。
虎口被震得生疼指尖很快失去了知觉。
他咬着牙闷头一下、一下地挖着每一次挥锹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
吴小梅和吴家宝拿着小钉耙和小铁铲费力地把母亲和哥哥挖下来的、冻得硬邦邦的生土块往排车边上扒拉。
这些土块又冷又硬像一块块小石头搬动起来格外吃力。
没一会儿吴小梅的小手就冻得通红像十根胡萝卜她不停地对着手呵气。
吴家宝更是累得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妈……冷……手疼……” “忍着点!想想咱们的新房子!”李秀云头也不抬声音严厉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汗水混着泥土沾在她的额发上很快又被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碴。
她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丈夫昨晚那番雷霆般的怒吼还在耳边回响地基上那几处松软的“疮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必须赶在丈夫下工回来前尽可能多地准备好“药”——这些坚硬冰冷的生土。
排车艰难地装满了一车。
李秀云把套绳死死勒进肩膀的棉袄里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脚死死蹬住冻硬的地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排车发出痛苦的呻吟车轮在冻土上艰难地滚动留下两道深深的、扭曲的辙印。
吴普同、吴小梅、吴家宝三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在车后推着。
车轮碾过一个小坑车身猛地一颠吴普同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磕在冻土上钻心地疼。
他一声没吭爬起来抹掉沾在破棉裤上的泥雪双手重新抵上冰冷的车板憋红了脸继续发力。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灌进领口汗水却浸湿了贴身的衣服冰火两重天。
一趟两趟三趟…… 每一次往返都像一次漫长的苦役。
闲地的深坑边缘被挖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冻硬的生土源源不断地被运走。
新宅基地巨大的土台上靠近东角和边缘几处被标记出来的地方渐渐堆起几座新的小丘。
太阳升起来了苍白无力地挂在灰蒙蒙的天空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排车吱呀的呻吟铁锹锄头撞击冻土的铿锵孩子们粗重的喘息交织在这片空旷寒冷的土地上奏响一曲沉重而单调的劳作乐章。
吴普同早已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只是机械地挥锹、推车。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发力腰背都像断裂般疼痛。
他看着母亲拉车时那几乎要折断的背影看着妹妹冻得通红却仍在努力扒土的小手看着弟弟累得摇摇晃晃却不敢停下的小身影一种混杂着疲惫、心疼和莫名悲壮的酸楚在他小小的胸腔里翻涌。
他咬着牙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手中的铁锹上仿佛要把这沉重的负担、这刺骨的寒冷、这生活的艰辛都狠狠地凿进那坚硬冰冷的生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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