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民间异闻录第263章 夜话
我就住在这里。
我叫李老蔫左边胳膊留在了朝鲜的长津湖。
右边腿不大利索是早年冻伤落下的根儿。
这院里的人都这样身上或多或少缺了部件带着战争的印记。
我们像一堆被用旧了、磨损了的零件堆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等着最后那刻的到来。
直到张大山住进来。
张大山是顶晚来的一个。
他缺的不是胳膊腿是半个肺管子还有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弹片疤痕。
喘气儿总带着风箱似的呼哧声脸色蜡黄眼珠子却亮得吓人像两簇没熄灭的火炭。
他是正经的抗战老兵从白山黑水里跟小鬼子周旋出来的后来也跨过了鸭绿江。
他寡言但偶尔开口嗓门沙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住进了走廊尽头那间最僻静的房间。
院里日子长磨得人心里长草。
我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晚饭后聚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听张大山断断续续讲那些过去的事。
他讲零下四十度潜伏战友冻成了冰雕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讲用刺刀挑开鬼子铁丝网时那股子铁锈和血腥混合的味儿;讲弹尽粮绝时啃树皮吃棉絮;讲一个叫“小山东”的战友如何用身体替他挡了那颗本该要他命的子弹。
“小山东那龟孙”张大山每次提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都会有点水光“棋臭得要命还总缠着老子下输了就骂娘嗓门比炮还响。
” 他描述那些战友的音容笑貌鲜活得像就在我们眼前。
王麻子如何一边吹牛一边搓脚丫子的泥赵铁嘴如何能把缴获的日本罐头吃出满汉全席的架势……这些名字连同他们的事迹成了我们灰色晚年里一抹悲壮的亮色。
张大山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夜里没的。
走得很安静就像他平时一样。
护工收拾了他的房间小小的遗物几件旧军装一些勋章还有一副磨得发亮的木头象棋。
怪事就发生在他头七过后。
最先发现的是睡在张大山隔壁的王瘸子。
他半夜起来撒尿迷迷糊糊听到隔壁有动静。
起初以为是耗子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棋子落在木板上的“啪嗒”声清脆有力。
间或夹杂着几句模糊的笑骂。
“狗日的小山东又偷老子马!” “放你娘的罗圈屁!老子是凭本事吃的!” 那声音那语调……王瘸子一个激灵尿意全无贴着墙壁细听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不是张大山和小山东的声音吗?他连滚带爬地敲开了我的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老李……听见没……大山……大山他屋里……闹……闹鬼了!” 消息像寒风一样瞬间吹遍了荣军院每个角落。
恐惧像无形的网罩了下来。
那几天夜里走廊尽头的房间成了绝对的禁区。
有人提议报告上级有人偷偷去找了院领导。
领导带着人来看过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张大山那张旧木板床和一张破桌子。
领导皱皱眉说了句“要破除封建迷信”就走了。
可声音依旧夜夜响起。
不只是下棋声了。
有时是几个人的哄笑吵吵把火像是在争论什么战利品;有时是低沉的哼唱是那首几乎每个老兵都会的《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声音沙哑跑调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有时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当年劣质烟草的呛人味儿还有……炖马肉的香气?那是张大山故事里他们最奢侈的一次胜利聚餐。
恐惧在日复一日的聆听中慢慢变了味道。
我们不再急着天黑就锁门蒙头。
反而当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走廊尽头飘来时我们会互相看看然后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我们这些老家伙拄着拐的坐着轮椅的互相搀扶着悄没声地聚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外。
谁也不说话。
就那么站着或靠着墙静静地听。
屋里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时间凝固的世界。
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在笑骂声中一次次出现。
那些只在张大山口中听过的战斗细节在争论中被反复提及。
他们仿佛不是鬼魂而是一群累了、暂时歇歇脚的老兄弟在另一个空间里继续着他们未曾散尽的聚会。
王瘸子不再害怕了他有一次甚至喃喃低语:“是连长……连长的声音他骂人还是这个调调……”他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在笑。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里翻江倒海。
我想起长津湖那个雪夜跟我挤在一个雪窝子里的四川兵小陈他临死前把半块冻硬了的土豆塞给我说:“班副……你活着回去……替我看看……咱新中国……啥样了……”他的声音和屋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屋里不是鬼屋外才是。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被困在残破的躯体和漫长的和平岁月里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而屋里那些声音是他们不肯散去的英魂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团聚。
我们在这里听着他们仿佛我们也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和那些早已逝去的战友们在一起。
这是一种诡异的慰藉一种超越了生死恐惧的温暖。
战友情原来可以浓到这种地步连死亡都无法将其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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